第 107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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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07 章
聽說潭鏡磨進去的消息，王桂芝當即暈了過去。
潭楓丹擔憂之餘，又覺得這是個好機會，馬不停蹄地帶著暈倒的王桂芝去做B超。
好家夥，這回不用找借口了。
自從重生之後，潭楓丹每半年就要找個由頭，把王桂芝騙去做B超，檢驗室的主任是王桂芝的老同事，看到母女倆還打趣，問要不要辦卡充值優惠。
這麽幹的次數多了，如果潭楓丹抱怨身體不舒服，王桂芝第一反應不是擔心，而是用警惕的眼神看向女兒，這孩子是不是又犯病了。
犯什麽病？心理疾病。
老同事拉著王桂芝私下聊聊，現在高中生壓力大，心理疾病五花八門，各種怪癖層出不窮，她們這當醫生的不能諱疾忌醫，趕緊帶孩子看看，別耽誤了。
潭楓丹哭笑不得，如果她說實話的話，恐怕更是坐實了腦子出了問題，只得收斂了些，騙術也愈發高明。
但是這回不一樣，檢查的醫生發現，局部胰腺組織似乎有異常增大。
“不會是胰腺癌吧？”潭楓丹焦急地插嘴，把專心致志的醫生嚇了一跳。
“你怎麽提前進來了？”醫生訓斥道。做B超的時候，病人需要拉起衣服，坦胸露乳，所以為了保護病人的隱私，一般會要求後面的病人在門外排隊等候。
“不好意思啊，我是病人女兒。”潭楓丹連連道歉，看著女孩關切的神情，醫生也消氣了，心道這孩子也不容易，一邊放大覆查，一邊問道：“你們家有胰腺癌家族病史嗎？”
潭楓丹猜到了醫生是想通過家族病史判斷王桂芝患胰腺癌的可能性，見王桂芝還在昏迷狀態，她大膽開麥：“有，我外婆就是胰腺癌去世的。”
其實潭楓丹從來就沒見過外婆，她又如背書一般，細數胰腺癌早期癥狀：“而且我媽還經常出現中上腹疼痛、消化不良、黃疸、消瘦等情況。”
醫生無語了，怎麽會有這麽典型的教科書式的胰腺癌患者。但是看著女孩稚嫩的臉龐，心想孩子怎麽會騙人呢，反而若是因為她漏診延誤病人最佳治療時間，那責任可就大了。
倒黴醫生凝神聚氣，又盡職盡責地檢查了一遍，發現局部胰腺腫大，胰腺內伴有混合密度回聲，但未發現明顯腫塊，並非胰腺癌典型癥狀。
B超檢查醫生不敢托大，建議患者再去進行CT檢查、CA19-9化驗檢查和病理學檢查，綜合判斷。
恰好此時王桂芝也醒了，見著醫生神情肅穆的囑托，還真以為是B超檢查出了什麽大毛病的預兆，遵從醫囑接著做檢查。
一周後，檢查結果出來了，壞消息是王桂枝的確患有胰腺癌，好消息是屬於非常早期，雖然醫學上的事情不能說100%，但是通過外科手術有很大概率能治愈。
胰腺癌之所以被稱為“癌癥之王”，是因為胰腺位於腹膜後方，容易受到胃和橫結腸的幹擾，如果胰腺內的腫塊比較小，極容易出現誤診或者漏診，導致病人出現明顯癥狀時，已經處於胰腺癌晚期，全身擴散轉移。
前世王桂芝就是發現得太晚，反覆手術後仍有殘留，即使是針對其個人情況專門定制的、一針50萬美金的“雞尾酒療法”，也無力回天。
愛情和身體健康，可能是這世界上唯二無法用錢購買的東西。
前世，父母婚變和母親的癌癥，是潭楓丹最大的心病，她把一切遭遇的來源歸於己身，在後悔與自責中惶惶不可終日。
重來一世，潭楓丹終於能驗證，有些不幸，並不是以個人意志為轉移的。
潭楓丹長舒了一口氣，但是王桂芝卻肉眼可見地陷入了悲觀頹廢的情緒中，甚至消極對抗治療。
“活著真沒意思。”中年女人看著窗外郁郁蔥蔥的樹木，喃喃自語，她面色蒼白如紙，枯槁憔悴，眼神黯淡無光，曾經人人艷羨的一頭秀麗黑發，也因為化療掉光了。
此時剛剛過了白露，連綿的秋雨，氣溫回升，燦爛的陽光下，又像是置身於盛夏之中。
只是踩在夏日的尾巴，仔細看去，草木繁盛的陰影，已漸生頹敗雕零之意。
而王桂芝的人生也已步入後半程。失敗的婚姻，為了家庭犧牲的事業，前途未蔔的命運，連是否還能看得到明年的夏天，都要打一個問號。
樹木繁盛後枯萎，零落成泥，度過寒冬，為新生命的孕育提供養分，如此周而覆始，生生不息。
電視劇裏遭遇婚變的大女主總是明珠蒙塵，只要洗盡鉛華，就會有深情款款的優秀男人前仆後繼出現，助力她們煥發事業“第二春”，即使是針對男性讀者的中年下崗男屌絲逆襲的故事，主角也決不會超過40歲。
但沒有人會去寫一個48歲、沒有一技之長、長相普通的中年女人，如何重新開始的故事。即使是在愛看爽劇的大眾眼裏，這樣的天崩開局，也很難讓完美結局自圓其說。
“媽，別想這麽多，主刀醫生也說手術沒什麽大問題的。”潭楓丹露出微笑，假裝聽不懂王桂芝話裏的深意。
前世王桂芝也對她說過類似的話，潭楓丹用一句“媽，我不能沒有你”的道德綁架，給氣若游絲的王桂芝續上了一口氣。
責任感讓王桂芝多撐了三年，但也正是這份責任感，讓王桂芝無法認同女兒和曾經傷害過她的男人的戀情，所以即使是和胥辛剛剛確定了關系，正大光明的戀愛處得也像是偷情。
善意的謊言衍生出種種誤會與猜疑，齷齪桎梏著甜蜜的戀情變得畸形，她無法再相信他，他也總是想方設法地給她套上韁繩，最終故事的走向如同脫韁的野馬，一騎絕塵，向著最壞的結局沖刺。
沒有人能背負別人的人生，即使是孩子，也不能成為父母人生中唯一的意義，但是潭楓丹還是想盡其所能為鼓勵母親做些什麽。
“媽，咱們收拾一下，等會兒有人來看你。”潭楓丹神神秘秘地說道，正說著，一個中年男人探頭進來，局促地問道：“請問這間是王桂芝的病房嗎？”
“是的，舅舅，你們來啦，我是潭楓丹，之前跟您通過電話的。”
潭楓丹還在說什麽，中年男人已經沒有在聽了，他的目光掃過臥在病床上的王桂芝，手上提著的禮品掉在地上，急切地大步走進來，緊緊抱住了她，中年男人像是孩子般，委屈地嚎啕大哭：“姐，你怎麽這麽多年都不聯系我呢？你不要我了嗎？……”
王桂芝像是被強烈的情緒裹挾，怔住了，過了半響，才顫顫巍巍地回抱住了多年未見的弟弟，兩行清淚留下，念叨道：“都多大的人了，還在姐姐懷裏哭，小輩們都看著呢。”
潭楓丹拿出凳子，招呼舅媽和表妹坐下寒暄，等著這對久別重逢的姐弟情緒平覆下來。
“你當真不怪我嗎？”王桂芝的臉上露出混雜著愧疚、悔恨、懷念的覆雜表情。
“爸媽的事情，也不是你的錯。我永遠記得，小時候我得了闌尾炎，你背著我從村頭一家一家求到村尾，擺脫那些大人背我去縣城裏看病，我永遠記得，你考上大學的時候，毅然選擇了學醫，你說以後這樣就可以守護家人了……”中年男人絮絮叨叨地念叨著，最後，他珍重地握住了王桂志的手：“王桂芝，長姐如母，你永遠是我的姐姐，你甩不開我這個弟弟的。”
前世，王桂芝去世後，潭楓丹整理母親的遺物，意外發現了舅舅寄來的信。
小時候，逢年過節，潭楓丹從來只跟著父母回潭家村探親，當她問起媽媽的親戚時，王桂芝總是神情躲閃，眼神閃爍，不願意多談。
潭楓丹通過信裏的線索，輾轉聯系上了在D市生活的舅舅。
中年男人聽說姐姐已經去世的消息，嘆了一口氣，為潭楓丹講述了真相。
當年，王桂芝和舅舅跟著知青下鄉的父母回到了D市，長大後，王桂芝經過十載寒窗苦讀，考上了A市的大學，她的弟弟沒考上大學，頂替退休的父母進廠，當了一名工人，一直留在D市生活。
大學生王桂芝和同學潭鏡磨一見鐘情，但是他們的婚姻遭到了王桂芝父母的反對。知青歲月，王桂芝的父母吃夠了侍奉農作物和鄉村錯綜覆雜的宗族關系之苦，好不容易回到城裏，不願意女兒再嫁個一個農村人。更何況兩家條件差距這麽大，寶貝女兒應該嫁給一個與她門戶相當的男人。
王桂芝父母理由充分，可王桂芝本人更執拗，她不顧父母的反對，堅持與潭鏡磨成婚。又因為潭鏡磨過年彈琴，被王桂芝的父母掃地出門，倔強的王桂芝幹脆跟父母斷了聯系。
直到潭楓丹出生，雙方關系才破冰，王桂芝和爸媽在電話裏約定好了，王氏夫婦要自駕，帶著一車禮物來看望剛出生的小外孫女，熟料，路上卻出了車禍，潭楓丹未曾見過的外公外婆雙雙殞命。
王桂芝陷入長久的自責，認為一切都是自己的錯，她覺得所有人都會指責她的無情無義，是她的任性害死了父母，她逃避再見曾經的親朋好友，甚至和唯一的弟弟也徹底斷了聯系。
“我從來沒怪過你媽，哪怕只見。”前世，舅舅對著潭楓丹感嘆道。
如果媽媽能知道舅舅的真實想法，而不是擅自揣度他人的心意，還會堅持己見嗎？
至少此刻，看著王桂芝在舅舅一家的陪伴下，神色逐漸變得活泛起來，潭楓丹覺得自己做得沒錯。
手術前，王桂芝有點緊張，拉著潭楓丹問東問西：“你的休學申請真的辦下來了嗎？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學，別因為你媽耽誤了。”
“放心，輔導員還誇我孝順呢。”潭楓丹安慰道。
由於王桂芝的手術時間安排在了9月中旬，考慮到術後恢覆也需要人貼身照料，開學之前潭楓丹帶著王桂芝的病歷資料和一封言辭懇切的申請信，請求校方允許她休學二個月。
見王桂芝還是半信半疑，焦慮不安，潭楓丹決定給她植入一個暗示。
“媽，你最近有沒有覺得我神機妙算？料事如神？”潭楓丹以戲謔的語氣開口，如果王桂芝以後懷疑什麽的話，她就推說這是麻醉藥帶來的幻象。
王桂芝狐疑地點了點頭，不知道潭楓丹葫蘆裏賣得什麽藥。這三年來，女兒總是找法子讓她做B超，這反常的舉動簡直好像是能預見到，未來王桂芝會罹患惡疾而提前做準備。
“其實我每回發燒的時候，會看到一些未來的場景，其中就有你生病的樣子。”潭楓丹采取了一種比較折中的方式，描述了她的重生。
她停頓了一下，等王桂芝從巨大的沖擊緩過來，才繼續道：“我還看過這樣一個場景，夢裏我們都比現在老一些，你的頭發長出來了，還是個俏皮的老太太，我們牽著一個漂亮的小女孩，悠閑地在湖邊散步。小姑娘突然湊到湖邊的內池看金魚，因為靠得太近，我擔心她掉下去，急切地喚她的名字，硯硯。她不服氣，我們吵了起來，你在旁邊看著我們笑，說我們像兩個小朋友，硯硯叉著腰，一本正經地說，她本來就是小朋友。”
潭楓丹驀地發現，她所訴說的，其實是她自己前世最大的執念：“這是很平常的一天，無風也無雨，甚至因為太陽大，有點熱，但不知怎地，你卻突然對我說，這是最好的一天。”
不知不覺，她已潸然淚下，潭楓丹緩緩道：“媽，我問你為什麽，夢裏你不告訴我。等真到了那一天，這回你別賣關子了，告訴我為什麽，好不好？”
王桂芝流著眼淚，笑著答應了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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聽說潭鏡磨進去的消息，王桂芝當即暈了過去。
潭楓丹擔憂之餘，又覺得這是個好機會，馬不停蹄地帶著暈倒的王桂芝去做B超。
好家夥，這回不用找借口了。
自從重生之後，潭楓丹每半年就要找個由頭，把王桂芝騙去做B超，檢驗室的主任是王桂芝的老同事，看到母女倆還打趣，問要不要辦卡充值優惠。
這麽幹的次數多了，如果潭楓丹抱怨身體不舒服，王桂芝第一反應不是擔心，而是用警惕的眼神看向女兒，這孩子是不是又犯病了。
犯什麽病？心理疾病。
老同事拉著王桂芝私下聊聊，現在高中生壓力大，心理疾病五花八門，各種怪癖層出不窮，她們這當醫生的不能諱疾忌醫，趕緊帶孩子看看，別耽誤了。
潭楓丹哭笑不得，如果她說實話的話，恐怕更是坐實了腦子出了問題，只得收斂了些，騙術也愈發高明。
但是這回不一樣，檢查的醫生發現，局部胰腺組織似乎有異常增大。
“不會是胰腺癌吧？”潭楓丹焦急地插嘴，把專心致志的醫生嚇了一跳。
“你怎麽提前進來了？”醫生訓斥道。做B超的時候，病人需要拉起衣服，坦胸露乳，所以為了保護病人的隱私，一般會要求後面的病人在門外排隊等候。
“不好意思啊，我是病人女兒。”潭楓丹連連道歉，看著女孩關切的神情，醫生也消氣了，心道這孩子也不容易，一邊放大覆查，一邊問道：“你們家有胰腺癌家族病史嗎？”
潭楓丹猜到了醫生是想通過家族病史判斷王桂芝患胰腺癌的可能性，見王桂芝還在昏迷狀態，她大膽開麥：“有，我外婆就是胰腺癌去世的。”
其實潭楓丹從來就沒見過外婆，她又如背書一般，細數胰腺癌早期癥狀：“而且我媽還經常出現中上腹疼痛、消化不良、黃疸、消瘦等情況。”
醫生無語了，怎麽會有這麽典型的教科書式的胰腺癌患者。但是看著女孩稚嫩的臉龐，心想孩子怎麽會騙人呢，反而若是因為她漏診延誤病人最佳治療時間，那責任可就大了。
倒黴醫生凝神聚氣，又盡職盡責地檢查了一遍，發現局部胰腺腫大，胰腺內伴有混合密度回聲，但未發現明顯腫塊，並非胰腺癌典型癥狀。
B超檢查醫生不敢托大，建議患者再去進行CT檢查、CA19-9化驗檢查和病理學檢查，綜合判斷。
恰好此時王桂芝也醒了，見著醫生神情肅穆的囑托，還真以為是B超檢查出了什麽大毛病的預兆，遵從醫囑接著做檢查。
一周後，檢查結果出來了，壞消息是王桂枝的確患有胰腺癌，好消息是屬於非常早期，雖然醫學上的事情不能說100%，但是通過外科手術有很大概率能治愈。
胰腺癌之所以被稱為“癌癥之王”，是因為胰腺位於腹膜後方，容易受到胃和橫結腸的幹擾，如果胰腺內的腫塊比較小，極容易出現誤診或者漏診，導致病人出現明顯癥狀時，已經處於胰腺癌晚期，全身擴散轉移。
前世王桂芝就是發現得太晚，反覆手術後仍有殘留，即使是針對其個人情況專門定制的、一針50萬美金的“雞尾酒療法”，也無力回天。
愛情和身體健康，可能是這世界上唯二無法用錢購買的東西。
前世，父母婚變和母親的癌癥，是潭楓丹最大的心病，她把一切遭遇的來源歸於己身，在後悔與自責中惶惶不可終日。
重來一世，潭楓丹終於能驗證，有些不幸，並不是以個人意志為轉移的。
潭楓丹長舒了一口氣，但是王桂芝卻肉眼可見地陷入了悲觀頹廢的情緒中，甚至消極對抗治療。
“活著真沒意思。”中年女人看著窗外郁郁蔥蔥的樹木，喃喃自語，她面色蒼白如紙，枯槁憔悴，眼神黯淡無光，曾經人人艷羨的一頭秀麗黑發，也因為化療掉光了。
此時剛剛過了白露，連綿的秋雨，氣溫回升，燦爛的陽光下，又像是置身於盛夏之中。
只是踩在夏日的尾巴，仔細看去，草木繁盛的陰影，已漸生頹敗雕零之意。
而王桂芝的人生也已步入後半程。失敗的婚姻，為了家庭犧牲的事業，前途未蔔的命運，連是否還能看得到明年的夏天，都要打一個問號。
樹木繁盛後枯萎，零落成泥，度過寒冬，為新生命的孕育提供養分，如此周而覆始，生生不息。
電視劇裏遭遇婚變的大女主總是明珠蒙塵，只要洗盡鉛華，就會有深情款款的優秀男人前仆後繼出現，助力她們煥發事業“第二春”，即使是針對男性讀者的中年下崗男屌絲逆襲的故事，主角也決不會超過40歲。
但沒有人會去寫一個48歲、沒有一技之長、長相普通的中年女人，如何重新開始的故事。即使是在愛看爽劇的大眾眼裏，這樣的天崩開局，也很難讓完美結局自圓其說。
“媽，別想這麽多，主刀醫生也說手術沒什麽大問題的。”潭楓丹露出微笑，假裝聽不懂王桂芝話裏的深意。
前世王桂芝也對她說過類似的話，潭楓丹用一句“媽，我不能沒有你”的道德綁架，給氣若游絲的王桂芝續上了一口氣。
責任感讓王桂芝多撐了三年，但也正是這份責任感，讓王桂芝無法認同女兒和曾經傷害過她的男人的戀情，所以即使是和胥辛剛剛確定了關系，正大光明的戀愛處得也像是偷情。
善意的謊言衍生出種種誤會與猜疑，齷齪桎梏著甜蜜的戀情變得畸形，她無法再相信他，他也總是想方設法地給她套上韁繩，最終故事的走向如同脫韁的野馬，一騎絕塵，向著最壞的結局沖刺。
沒有人能背負別人的人生，即使是孩子，也不能成為父母人生中唯一的意義，但是潭楓丹還是想盡其所能為鼓勵母親做些什麽。
“媽，咱們收拾一下，等會兒有人來看你。”潭楓丹神神秘秘地說道，正說著，一個中年男人探頭進來，局促地問道：“請問這間是王桂芝的病房嗎？”
“是的，舅舅，你們來啦，我是潭楓丹，之前跟您通過電話的。”
潭楓丹還在說什麽，中年男人已經沒有在聽了，他的目光掃過臥在病床上的王桂芝，手上提著的禮品掉在地上，急切地大步走進來，緊緊抱住了她，中年男人像是孩子般，委屈地嚎啕大哭：“姐，你怎麽這麽多年都不聯系我呢？你不要我了嗎？……”
王桂芝像是被強烈的情緒裹挾，怔住了，過了半響，才顫顫巍巍地回抱住了多年未見的弟弟，兩行清淚留下，念叨道：“都多大的人了，還在姐姐懷裏哭，小輩們都看著呢。”
潭楓丹拿出凳子，招呼舅媽和表妹坐下寒暄，等著這對久別重逢的姐弟情緒平覆下來。
“你當真不怪我嗎？”王桂芝的臉上露出混雜著愧疚、悔恨、懷念的覆雜表情。
“爸媽的事情，也不是你的錯。我永遠記得，小時候我得了闌尾炎，你背著我從村頭一家一家求到村尾，擺脫那些大人背我去縣城裏看病，我永遠記得，你考上大學的時候，毅然選擇了學醫，你說以後這樣就可以守護家人了……”中年男人絮絮叨叨地念叨著，最後，他珍重地握住了王桂志的手：“王桂芝，長姐如母，你永遠是我的姐姐，你甩不開我這個弟弟的。”
前世，王桂芝去世後，潭楓丹整理母親的遺物，意外發現了舅舅寄來的信。
小時候，逢年過節，潭楓丹從來只跟著父母回潭家村探親，當她問起媽媽的親戚時，王桂芝總是神情躲閃，眼神閃爍，不願意多談。
潭楓丹通過信裏的線索，輾轉聯系上了在D市生活的舅舅。
中年男人聽說姐姐已經去世的消息，嘆了一口氣，為潭楓丹講述了真相。
當年，王桂芝和舅舅跟著知青下鄉的父母回到了D市，長大後，王桂芝經過十載寒窗苦讀，考上了A市的大學，她的弟弟沒考上大學，頂替退休的父母進廠，當了一名工人，一直留在D市生活。
大學生王桂芝和同學潭鏡磨一見鐘情，但是他們的婚姻遭到了王桂芝父母的反對。知青歲月，王桂芝的父母吃夠了侍奉農作物和鄉村錯綜覆雜的宗族關系之苦，好不容易回到城裏，不願意女兒再嫁個一個農村人。更何況兩家條件差距這麽大，寶貝女兒應該嫁給一個與她門戶相當的男人。
王桂芝父母理由充分，可王桂芝本人更執拗，她不顧父母的反對，堅持與潭鏡磨成婚。又因為潭鏡磨過年彈琴，被王桂芝的父母掃地出門，倔強的王桂芝幹脆跟父母斷了聯系。
直到潭楓丹出生，雙方關系才破冰，王桂芝和爸媽在電話裏約定好了，王氏夫婦要自駕，帶著一車禮物來看望剛出生的小外孫女，熟料，路上卻出了車禍，潭楓丹未曾見過的外公外婆雙雙殞命。
王桂芝陷入長久的自責，認為一切都是自己的錯，她覺得所有人都會指責她的無情無義，是她的任性害死了父母，她逃避再見曾經的親朋好友，甚至和唯一的弟弟也徹底斷了聯系。
“我從來沒怪過你媽，哪怕只見。”前世，舅舅對著潭楓丹感嘆道。
如果媽媽能知道舅舅的真實想法，而不是擅自揣度他人的心意，還會堅持己見嗎？
至少此刻，看著王桂芝在舅舅一家的陪伴下，神色逐漸變得活泛起來，潭楓丹覺得自己做得沒錯。
手術前，王桂芝有點緊張，拉著潭楓丹問東問西：“你的休學申請真的辦下來了嗎？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學，別因為你媽耽誤了。”
“放心，輔導員還誇我孝順呢。”潭楓丹安慰道。
由於王桂芝的手術時間安排在了9月中旬，考慮到術後恢覆也需要人貼身照料，開學之前潭楓丹帶著王桂芝的病歷資料和一封言辭懇切的申請信，請求校方允許她休學二個月。
見王桂芝還是半信半疑，焦慮不安，潭楓丹決定給她植入一個暗示。
“媽，你最近有沒有覺得我神機妙算？料事如神？”潭楓丹以戲謔的語氣開口，如果王桂芝以後懷疑什麽的話，她就推說這是麻醉藥帶來的幻象。
王桂芝狐疑地點了點頭，不知道潭楓丹葫蘆裏賣得什麽藥。這三年來，女兒總是找法子讓她做B超，這反常的舉動簡直好像是能預見到，未來王桂芝會罹患惡疾而提前做準備。
“其實我每回發燒的時候，會看到一些未來的場景，其中就有你生病的樣子。”潭楓丹采取了一種比較折中的方式，描述了她的重生。
她停頓了一下，等王桂芝從巨大的沖擊緩過來，才繼續道：“我還看過這樣一個場景，夢裏我們都比現在老一些，你的頭發長出來了，還是個俏皮的老太太，我們牽著一個漂亮的小女孩，悠閑地在湖邊散步。小姑娘突然湊到湖邊的內池看金魚，因為靠得太近，我擔心她掉下去，急切地喚她的名字，硯硯。她不服氣，我們吵了起來，你在旁邊看著我們笑，說我們像兩個小朋友，硯硯叉著腰，一本正經地說，她本來就是小朋友。”
潭楓丹驀地發現，她所訴說的，其實是她自己前世最大的執念：“這是很平常的一天，無風也無雨，甚至因為太陽大，有點熱，但不知怎地，你卻突然對我說，這是最好的一天。”
不知不覺，她已潸然淚下，潭楓丹緩緩道：“媽，我問你為什麽，夢裏你不告訴我。等真到了那一天，這回你別賣關子了，告訴我為什麽，好不好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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